第五赛季的新年，韩文清初二就来找他，他不能进嘉世，就只能是叶修出去，叶修当然不想出去，但今后和韩文清碰面的机会还多得是，再躲能躲到哪里去，况且上回他还在武力威胁下答应了他。
上午，韩文清拉着他去看电影，叶修在电影院睡着了，醒来的时候电影正好散场，下午拉着他去游西湖，叶修本来体力就差，大冬天穿得还多，走十分钟就要休息十分钟，那几天都没下雪，路上光秃秃的也没什么景，叶修走得慢吞吞的，韩文清步伐矫健，总是拉下他好远，他就在下一个长椅上等着他。
那时候俩人除了荣耀真没什么好说的，所以走走停停好几回，叶修不愿意走了，坐在长椅上叹了口气。
“要不咱回吧，真没什么意思。”叶修看着韩文清。
韩文清却没看他，只盯着脚下：“不回。”
叶修试探地问：“你要是真喜欢这儿就自己走走？反正咱俩也不说话，有我没我不都一样吗？”
“我们回去你就得回嘉世，”韩文清终于看向了叶修，他带着黑色的口罩和棒球帽，两片黑色之间，那双眼睛亮晶晶的，“就这儿还能拖你久一点。”
叶修转过头，又叹了口气，“你住哪儿？”
韩文清的眼皮轻颤了一下：“酒店。”
“能打游戏吗？”叶修问。
“当然。”
叶修站起来，“那走吧。”
口罩把韩文清的表情挡住了，但那双眼睛微微弯着，他没再说什么，跟上了叶修，刻意放慢了脚步，与他并肩而行。
之后的几天俩人就窝在酒店打游戏，酒店里的电脑没有训练系统，只能进网游，不要说两人的账号卡都放在俱乐部，就是真能拿到手也不能开着大号进，叶修随身就带着一张小号，韩文清很久不进网游，也没什么兴趣，起先就是看着他玩，但叶修玩得太投入，不仅忘了时间，还忘了身边有个人。
等叶修终于刷完了一个百人大副本，才想起来边上还坐了个人，摘下耳机，略尴尬地笑了笑：“要不我去俱乐部给你找一个拳法家的号？”
韩文清皱着眉头问：“你平时不训练就玩这个？”
“谁说我不训练啊，训练完就玩一会儿呗，就当休息了。”
韩文清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下，抬眼时问他：“你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爱好吗？”
“呃……抽烟算吗？”叶修看他冷下了脸，急忙说：“我开玩笑的，真没别的爱好了。”
叶修说完，韩文清看了他很久，突然拽过了他的衣领子，欺身吻上去，他想起来自己确认了心意的那一刻，为什么会喜欢叶秋？因为他的强大，因为他的坚定，因为他与自己喜欢着同样的东西，现在，他依旧喜欢他，那是因为这么多年，他和叶秋从来没有变过。
叶修没想到他的突然之举，反应过来便伸手推他，韩文清站了起来，将他往后一推，双手绕过他的脖子，抓住了椅背，右膝压在他的腿上，叶修的力气不比他，这样更是完全受制，推了几下就放弃了，由着他亲了一会儿。
吃晚饭的时候叶修回了嘉世一趟，给韩文清找了一张拳法家的账号卡，之后两个人开始一起玩，聊游戏，聊战队，话才多了起来。
到初五，韩文清返回俱乐部，走的时候要送他一件大衣，虽然他说了是新年礼物，叶修还是不肯要，因为那大衣明明跟他身上穿的一模一样。
韩文清只是“哦”了一声，又把衣服放了回去。
叶修出门前找自己的外套，房间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，回头问韩文清：“你看见我的羽绒服了吗？”
韩文清叠腿坐在床上，一只手压在那件大衣上，语气很是平淡：“哦，我想起来了，早上不小心当成垃圾扔了。”
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，好一会儿，叶修第一次当面叫他完完整整的名字，还是吼的：“韩文清！”
想到那时候，叶修又叹了口气，其实他不是个爱叹气的人，但面对韩文清的时候叹气就多了，他那时候应该就那样走出去，也许能了结了这段孽缘。
韩文清去洗澡，叶修就刷上了他的账号卡，带着唐柔和包子一边刷经验一边研究流离之地的副本攻略，他随手拿起来桌上的纸和笔，不时写写画画。
韩文清出来就看见叶修带着耳机一副与世无争的认真模样，他站到他身后，看见屏幕里他操纵的那个一身花花绿绿的角色也不禁露出微笑，但看见他手里那个武器时又严肃起来，他的手搭在叶修的肩上，看着他的侧脸出声：“你这个武器看起来很不一样。”
叶修被他的突然举动和声音吓了一哆嗦，抬头看了他一眼，目光再回到屏幕上，“自制的。”
韩文清拉了椅子坐到他旁边，“你自己做的？”
“一个朋友。”
“关榕飞？”
叶修笑道：“怎么可能，他研究的我怎么可能拿出来。”
“哦。”韩文清心里有点不舒服，但没有再追问。
过了一会儿，叶修说：“你也算认识的，就是以前在游戏里经常跟我在一起的那个朋友，沐橙的哥哥。”
韩文清回忆了一下，“秋木苏？”
“嗯。”
“他呢？”韩文清没有跟他较量过，不知他技术如何，但能自制武器的人又怎么会在荣耀里被埋没呢？
“去世了。”叶修的语气很平静。
韩文清沉默了下来，没想到这个话题这么沉重，他看见叶修脸上的怀念多过悲伤，心知他并不需要什么安慰，故而话题又回到武器上：“你这武器有什么特别之处？”
“那我就给你看看，吓死你。”叶修冲他笑了一下，操纵着君莫笑将千机伞变了几个形态，放了几个技能。
韩文清略一思索，“你这个武器……你想玩散人？”
“对啊。”叶修回答。
韩文清点点头，伸手揉了揉他的后颈，“嗯，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。”
叶修躲了躲，“说话就说话啊，别动手动脚的。”
韩文清笑着站起来，手搭在他的背上，弯腰把脑袋凑过去，“那我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头。”
叶修伸手推他，“你挡屏幕了。”
韩文清知道他正在忙，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，被他一推就坐了回去，看他操纵着游戏角色蹦蹦跳跳的，手里还记着什么，好奇道：“你在做什么？”
“副本攻略。”叶修继续盯着屏幕。
“刷记录？”
“嗯。”
“你加入哪个公会了？”韩文清虽然不再关心网游里的事儿，却也知道记录的作用，他自己刷个记录没什么用，必然是给公会刷的，能让他这么认真的去研究攻略，也不会是一个小公会，他当然是期望叶修能说出霸气雄图的。
叶修说：“哪个公会也没加，我是代刷，升级千机伞需要的材料太多了，靠我自己打哪里打得过来，公会的材料都是供给俱乐部的，哪里会给我用。”
韩文清笑道：“你倒是聪明。”
“我这是被逼无奈啊。”叶修说。
“不过你这个方法不长久吧，各大公会的记录都要挂上你的名头，怕是没什么说服力。”韩文清看得长远，一想就知道这种办法只是一时的。
叶修看起来并不担心：“现在还有用就行，到时候再说呗。”
韩文清没再追问，比起他有什么应对之法，他对叶修这么认真的原因更感兴趣，“一个副本而已，你这个战术大师随便带人刷刷不就行了，用得着这么拼吗？”
“随便刷刷？你都不知道第十区的记录有多恐怖。”叶修调出来埋骨之地的副本记录给他看，“你看看，这都是什么水平。”
韩文清凑近一些，一脸讶异：“这是普通玩家刷出来的？不对，职业选手也不一定能刷出来吧？”
“职业选手加我的新打法。”叶修把鼠标指针移到排名第二的嘉王朝上，“刘皓，偷偷拿了个小号到我这里卧底，学了我的打法，带了嘉世的人刷的。”
韩文清沉默了一下，“他有病吧。”
叶修摇着头：“他算是在这条路上走到头了。”
韩文清的下巴朝屏幕一扬，“那第一呢，难不成是黄少天来刷的？”
“确实有黄少天，但是是我和兰溪阁的交易，那天他不是来跟嘉世打比赛吗，就叫他帮了个忙。”叶修关了记录，又回到副本，“职业选手就是职业选手，有些差距是怎么也弥补不了的。”
“呵，他倒是随叫随到。”韩文清冷哼一声，“不务正业。”
叶修听出了他的情绪，赶紧岔开了话题，“你赶紧去睡吧，都十点了，明天还有比赛呢。”
“你呢？”韩文清问。
“我再看看。”
“那我也再看看。”
叶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，“行吧行吧，我马上退了。”他给唐柔和包子发了条信息，退出了登录。
两人躺在床上，很久都没睡着，叶修是不习惯这个点睡，韩文清是以为还有些问题想问他。
韩文清翻了个身，面对着叶修的后背，试探地喊了一声：“叶秋？”
“你别叫我叶秋了。”叶修翻身平躺，“我叫叶修，叶秋其实是我弟的名，我是离家出走来着，因为某些原因，用了我弟的身份证。”
韩文清沉默了几秒钟，开口时声音有些冷：“为什么不早告诉我？怕我说出去吗？”
“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个。”叶修侧头看向他。
“我是不在乎你到底叫什么，但是我希望你对我可以没有秘密。”
叶修再次翻身，面向他，“那我跟你道歉成吗？别有情绪，你明天还得比赛。”
韩文清看着黑暗中他模模糊糊的脸，火气一下子就消了，“为什么退役？”
“在嘉世待不下去了呗。”叶修说，“这几年嘉世的成绩你又不是没看到，我说什么他们早就不听了，不仅不会听，心里还会想着跟我对着干，我不接代言，也没法给嘉世带来什么利益，老板当然对我也不满了。”
韩文清向他伸出手，看样子是想去摸他的脸。
叶修伸手去打，却被他握住了，挣扎了两下没有用，只好由他握着，“你这是在安慰我？”
韩文清拉着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，“失去你，是嘉世的损失。”
“你用不着这样。”叶修笑了笑，用力把手挣脱出来，再次平躺，“这算什么事啊，我反正打了够久了，正好休息一年，要是哪天荣耀倒了，你可以来安慰安慰我。”
韩文清也平躺着，黑暗中传出他一声轻笑，“那到时候咱俩互相安慰。”
叶修的嘴角始终扬着，“行啦，赶紧睡吧。”
韩文清闭上眼睛，“嗯。”
叶修看了他一眼，再次翻身，换成自己习惯的右侧卧，虽然没什么困意，还是闭上了眼，在脑海中一遍遍过着流离之地的打法。
第二天，等霸图的队员都往体育馆去了，叶修才回了网吧。
网吧里已经拉下了幕布，陈果一见他进来就赶紧拉他坐下，“你要是再晚到一会儿就赶不上看比赛了。”
“你看呗，非得拉我干嘛呀，我还得练级呢。”叶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。
“我不要听那俩人瞎掰，我要听你说。”自从上次听过叶修对蓝雨对嘉世的点评后，陈果就对两个解说员嗤之以鼻起来。
叶修笑道：“老板，我这是打了两份工啊，工资也得领两份吧。”
“美得你。”陈果吼了他一句，“我是你老板，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！”
“是是是，老板说得对。”叶修赶紧妥协。
唐柔端了杯水坐过来，隔着陈果问他：“你不是去见朋友，怎么还换了件新衣服回来？”
“对啊，我竟然没注意。”陈果打量着他的新外套，眼珠一转，浑身散发着八卦的味道：“该不会是女朋友吧？”
直播已经开始，各战队成员开始入场，叶修盯着幕布笑笑：“怎么可能，就是朋友多买了送给我的。”
“是吗？”陈果不太相信，“要不把你那个朋友叫来玩呗。”
“他很忙，今天就走了。”
陈果盯着他看，心虚倒没看出来，但这件衣服让她看出来一些名堂，她扯着叶修的袖子，“你这件衣服……好像是韩文清代言啊，你朋友是韩文清粉丝啊？”
叶修缓缓向她转过头，向她竖起大拇指，“老板，你真厉害，这都看出来了。”
陈果得意一笑：“我一向这么仔细。”
唐柔在边上点了点头，“哦，原来那个就是韩文清啊。”
陈果向她看过去，“嘿，你还认识韩文清了。”
唐柔看了看叶修又看向她，“刚才有个镜头给他，外套跟叶修这件一样的嘛。”
“是吗是吗？”陈果向幕布上看过去，但是镜头早就切换了，她有些激动地抓住了叶修的手臂，“赶紧跟你那个朋友说啊，穿上那件衣服，要签名的时候可能就容易了。”
叶修哭笑不得：“好好好，回头我跟他说。”
比赛正式开始，擂台赛嘉世第一位又是派了孙翔，网吧里大多数都是嘉世的粉丝，先是小声的，后来声音越来越大，越来越整齐，“一挑三，一挑三”的喊着，叶修听了直摇头。
陈果当然也是希望孙翔能够一挑三的，但看见叶修摇头，禁不住问：“怎么，你觉得孙翔不能一挑三？”
“并不是。”叶修看着熟悉的一叶之秋站上擂台，脸上露出怀念之色，“霸图不会让韩文清上，孙翔一挑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，可是一挑三有什么用呢，只不过是涨涨气势罢了，该失的分还是要失。”
霸图战队的首发果然不是韩文清，陈果问叶修：“为什么不让韩文清上呢，一叶之秋和大漠孤烟是多少年的对手了，难道他甘心？”
叶修看着她认真说：“韩文清很有团队意识的，以前你看一叶之秋和大漠孤烟对上那么多次，个人因素是其次，更重要的原因是战术，今天大漠孤烟没有对上一叶之秋是因为孙翔气势太盛，韩文清要拿下他，会很艰难，他的体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，在擂台赛上太用力，会影响他在团队赛上的发挥。”
陈果一时恍惚，但凡嘉世对上霸图，大家的关注点总会过多地放在叶秋和韩文清的身上，但对当事人来说，他们要的是团队的荣耀，而不是个人的胜利，他们两个能对上那么多次是因为战术安排和个人能力导致的，并不纯粹是为了一腔热血，陈果想，这大概就是普通玩家和职业选手的区别之一吧。
比赛还在继续，但这场比赛叶修并没有说太多，除却孙翔的一挑三，霸图的优势实在明显，团队赛上，孙翔完全被隔离开来，竟然成为了首位出局选手，孙翔一倒，本来就没什么战术的嘉世更是乱成一团，到所有队员都被淘汰的时候，霸图的第六人都没上。
这一场嘉世只拿下擂台赛的两分，网吧里骂声四起，又有不少人去对面扔砖头。
陈果也激动，但是伤心多过愤怒，骂了孙翔和刘皓两句就安静下来，看起来像要哭了一样。
唐柔对战队的胜负还没什么概念，更没有喜欢的战队，看见陈果那么伤心，也实在没法感同身受，只拍了拍她的肩就继续玩游戏去了。
叶修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，伤心谈不上，只是有些唏嘘，安慰了陈果两句，也站起来往吸烟区走，他刚走了两步，就听见她问：“你说要是叶秋还在，会这样吗？”
叶修回头，目光从陈果的背影上移到幕布上，现在正在回放的是孙翔的一挑三，刀光剑影在他的眼中明灭不定，他说：“一个人是不行的，就算是叶秋，也不行。”
